玛丽安娜无疑与布朗夫人有着相通之处。《左撇子女人》的开头,有两分半钟没有任何言语,偶尔的汽车和鸟叫声让四周的环境显得更加空旷寂寥。
之后镜头切到了玛丽安娜,她坐在缝纫机前做着针线活,但显然有点魂不守舍,接着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向窗外望去,陷入了沉思。
偌大的房间、无所事事的状态以及长长的像是永远缝不完的面料,凸显出玛丽安娜空虚无聊的人生。跟布朗夫人一样,玛丽安娜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,她那一天唯一的期待就是丈夫要回来了。
(资料图片)
在接机大厅中,布鲁诺沿着长长的廊道走来,显得冰冷而遥远。夫妻两人见面之后,没有幸福的拥吻,寒暄、回家,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履行责任、完成任务。
出门在外的孤独让布鲁诺很有感触,他说:我甚至认为,没有你们我也可以生活,因为我已经经历了这一切。
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勾起了玛丽安娜灵魂深处徘徊已久的那个声音,她好像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不可或缺的,如果有朝一日丈夫离去,她该怎么办?
她曾经是出版社的编辑,为了照顾家庭舍弃了自己的事业,除了丈夫、孩子,她一无所有。丈夫是靠不住的,孩子终有一天也要长大,玛丽安娜感到莫名的惶恐。
与其被男人抛弃,不如主动离开男人。于是玛丽安娜告诉布鲁诺:“让我一个人吧。”
玛丽安娜用独居来抗争男权主导的世界,更是独居来寻找已然迷失了的自我。在这之前,她一直是作为妻子、母亲、家庭主妇而存在的。她甚至没有真正开心过,唯一一次也是为了儿子学会了游泳而高兴。
单亲妈妈拉扯着孩子固然不易,但也给了她更多空间和可能。她可以将家具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摆设,也可以重返职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待到夜半时分,孩子睡熟了,她站在镜子前,久久注视着里面的自己,仿佛看到了未曾想见的未来。
平日里话语不多的玛丽安娜开始自言自语:“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。你们越觉得可以对我指手画脚,我就越不受你们的约束。如果以后有人想告诉我,我是怎样的一个人,不管他用多么好听的话恭维我、鼓励我、赞成我的做法,我都将坚决不理睬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。”
这个时候,彼得·汉德克笔下的故事已经超越了对中产阶级空虚生活的反叛,也不简单地是女权主义的呐喊,她需要一种精神的自由,一种有“我”的生活。
在这以后,玛丽安娜成为了生活的主角,他的丈夫、朋友和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都沦为了陪衬。他们很少出现姓名,有的只是职务和社会上的身份,因为他们依然迷失在现代社会里,依然为着一个抽象的头衔和地位而活着。
周国平说:“孤独是人生的重要体验,因为只有在孤独的时刻,才能与自己的灵魂相遇。”汉德克的看法也大致相同,他要选择孤独,因为只有不屈从群体,才能遵从自己的内心。
电影很好地用影像语言展现了玛丽安娜倔强的孤独。汉德克尽量简化了小说中的对话,通篇充满了大量的留白。在这种寂静无声之中,我们急匆匆向前的步伐好像骤然缓慢下来,甚至开始胡思乱想:我是谁?我从哪里来?我要到哪里去?
玛丽安娜不是一个活在现实中的人物,她更像我们胡思乱想时蹦出来的一些念头。而影片的环境、氛围以及情节都是那些疯狂念头的“外化”。
比如电影一直是清冷的色调,间或还会飘点细雪。
比如主人公总是孤独地在街头行走,周围要么是夜幕要么是旷野。
比如镜头里会闯入一匹马,上面坐着一位高傲的男士,玛丽安娜若无其事地从旁侧走过,既不躲闪也不慌乱。
比如火车会随时地呼啸而过,带动着铁道上的杂物上下飞舞,仿佛女主坚决的意志抑或忐忑的心绪。
除了向内寻找自我之外,彼得·汉德克的孤独世界还意味着对外交流的障碍。电影里很少有语言的对话,他们看的是小津的默片,连孩子们之间也只是用鬼脸和游戏来沟通,少数几句台词犹如神叨叨的诗歌。汉德克认为:当代语言不再是交流的工具,而是交流的障碍,它不是为了表达真相,而是为了掩盖真相。
观众也可以不必理会这些哲学化表达,只需要沉浸于疏离的、陌生化的影像世界中便已足够。影片中梦境般的意象颠覆了我们习惯性的认知,让芸芸众生从麻木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,像玛丽安娜那样可以孤独地反思过往、凝视自己。
面对重复的、无聊的、难以交心、失去自我的生活,大多数人会选择随波逐流,也有一些人会逆向而行。玛丽安娜不是一个左撇子,在小说中她只是爱听一张名为《左撇子女人》的碟片而已。电影里没有出现这张奇怪的碟片,导演给出了另一组镜头:几个人逆着扶梯而行,在人潮之中显得非常扎眼。这大概算是左撇子的本意。
电影的结尾定格在一段有着分叉路口的隧道,导演意图非常明确:有的人善于沉思默想,有的人无所用心,生活似乎照常运行。但只有那些善于沉思默想的人,能够给自己空间的人,才能赢得自己的空间,发现并画下属于自己的生命线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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